枝无不言

“鳥無法給死亡命名
“鳥只是變得無法動彈”
——谷川俊太郎《鳥》

【昊远】现世安稳

过年,呼啸队长回老家。

百花副队代为接待。



小火慢煮白糖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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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前汤锅里气泡上泛,来不及完全附着在汤面下又破掉。


餐桌靠着临街的窗,从这里稍一低头可以看见天桥下未扫尽的雪。


邹远今天来戴了一副装饰性的半框眼镜,镜片上蒙上一层白茫茫的水雾。视线受阻,他抬手取将下来,把镜腿折叠着收好,搁在盛着没化开的五花肉的瓷盘边上,是一个既不会离自己太近又不会妨碍对面动筷的安全距离。


唐昊单手支着头,右手拿着那把长柄汤勺在将要沸腾的汤水里搅了许久。夹取食材的公筷实际还没有动过,他的注意力也并非在空无一物的锅中,而是自顾自地划动手机屏幕读群里不断跃动的消息。邹远见他没动静,便先拨了盘子里的生菜豆腐下锅。同是昆明人,吃火锅也没那么讲究红汤白汤,任由唐昊在汤底一栏勾了个特辣。辣椒圈和茴香八角不断随着上升气泡涌上来,在红油亮亮的汤面上下浮动。邹远问他:“最近忙吗?”


唐昊哼了一声:“就那样。”


他中指在横卧的手机后一弹一推,无意间翘了个兰花指,而后顺顺当当滑进邹远早有准备的手里。邹远毕竟身为唐昊的竞争对手兼前队友,当然大致也明白呼啸近来的状况不太乐观。他接过手机认认真真将这两天的聊天记录翻了一遍,递还给它的主人。


唐昊似乎这时才发现锅里空荡荡的事实,夹了一张浸透红汤的菜叶到自己碗里。刚要放筷,他看了一眼邹远,夹了块不是那么容易入味的豆腐给他。


邹远抬起头冲他笑,征求意见:“我把香菇倒下去了?”


唐昊指点江山般睥睨几盘堆如小丘的事物,像是点菜时忘记考虑吃完与否的问题。他端起羊肉靠在锅边往下拨弄,邹远哎了一声,说:“筷子碰了生肉就不干净了,这里有一双没动过的,给你。”


他要拿那双新筷,唐昊不接,把接触过肉糜的块头浸到热汤里,蜻蜓点水沾了沾又拿出,放在舌尖试了一试温度。他把邹远的手按下去,脸上又是那种略微不爽的表情:“用不着,就算不干净也迟了,你吃你的去。”


这副神情毋庸置疑是当惯队长的领导气质后遗症,每个眼神每个微小动作里都透露出不容反驳的唐昊式傲慢。邹远深知他这个脾气,自然也得顺着毛捋给他找台阶下,依言把筷子收了回去。他的目光在桌面上逡巡着,找到标明食醋和酱油的小瓶。


邹远把调味料一字排开,标签贴着手心往浅底的青花小碟倾倒,拿筷子轻轻搅匀。他蘸了一点品尝,如同在试自家新酿的封坛米酒。邹远借着余光悄悄观察唐昊的表情,忽然间想起锅里的食物,连忙换了公筷去打捞那些前朝沉船。


红白相间的羊肉薄片在沸汤里滚过几轮后便褪色成了温和的灰白。邹远耐心地将羊肉拨散开,扑克发牌似的均分到这两只碗里。唐昊看着他摆弄调味料和碗筷,再示好一般把没有熟过头的羊肉夹过来,依然是有点不开心的样子。邹远没有来由地想,难道他们是没头脑和不高兴吗。


筷子夹起一片羊肉,略微在酱料里蘸过即提起收回。羊肉是邹远和火锅店老板特意打过招呼的,说是招待朋友,请务必拿最好的来。他咬下一口,羊肉很鲜嫩,那点羊膻味被汤料的辛辣彻底盖去,吸收了汤汁过后入口还有些烫。邹远闭起眼睛细细咀嚼,觉得下雪吃火锅实在是一件人生之小确幸。


唐昊被升腾起来的水汽遮了大半视野,朦胧间还能看到邹远头顶一根呆毛翘起来摇啊摇,仿佛长了一朵小花。他想起那个关于张佳乐的传言,无端生起一阵烦躁,鞋尖踩到一个藏在桌子底下的易拉罐环,正要一脚踢飞时,忽然听见邹远咳嗽。他皱了眉头:“怎么了?”


邹远起先还没察觉,直到后来发现羊肉里裹了一粒图谋不轨的花椒,舌尖瞬间泛开热烈的酥麻,同先前的辣糅合成一种令人欲语还休的味道。他一边吸着冷气一边找饮料:“没事没事,就是麻着了——嘶——有喝的吗?”


唐昊的情商终于在此时上线。他记得点菜时顺带叫了两瓶冰啤酒,便撬开瓶盖隔着白雾递过去。邹远也没那么讲究,接了玻璃瓶先仰头灌下一口,这才稍稍纾解了一点花椒的麻感。唐昊把火候档位降了一档,双手插兜看涨红了脸的邹远,忽然发现啤酒是青岛啤酒,脸色又是晴转多云。


两口啤酒下肚,邹远总算缓过气来。他抬手擦额头,还有点措手不及的狼狈相。唐昊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毫无铺垫地开口:“你发际线怎么往后跑了?”


“是吗?”邹远下意识去摸,“好像是有点不妙······大概是因为最近失眠的次数多了。偷偷告诉你,于锋他每天晚上都要数水饺睡觉,还是广普,我在隔壁都能听得见。”


“你是不是还理过发?”


邹远嗯了一声,像是不好意思讲:“年前去的,把刘海修了修。还有,把之前绑的小辫子剪了。今年还没见过张佳乐前辈,觉得有点对不起他。”


唐昊不能理解:“头发长在你头上,关张佳乐什么事?”


“毕竟当年是因为想模仿他才留的长发,不过后来发现这个发型不太适合,还是剪了。”邹远伸手到脑后摸了一把香消玉殒的发辫。唐昊不是个恋旧的人,百花时代的事情隔了一年半载快要想不起来。他翻起相册试图找一张邹远当年的照片,然后想起这部手机也是到呼啸后换的。


“唐昊,”邹远放下筷子托着脸看他,“你笑一下好不好?”


唐昊第一反应就拒绝了:“凭什么,我不要。”


“那我们roll点怎么样?先后随你。”邹远眼神亮亮很是期待。唐昊被这种目光注视着有点头皮发麻,实在是不好无动于衷,只得象征性地摇了骰子,把手机屏幕转过来给邹远作个证明。


79点,大概是唐昊有史以来最好成绩。


邹远也随手摇了摇,唐昊一看,不多不少81点。


唐昊想,莫非这就是张佳乐继承人的天生幸运么。


这个看上去普普通通的家伙,机缘巧合下就得到了联盟最强的弹药角色,平白无故当上队长。明明百花已经是摇摇欲坠,偏又转会来了于锋做队友,竟然也扶持着走过了又一个赛季。反观他,无论是呼啸队长还是第一流氓唐三打,都是他紧紧握在手心里的东西,是稍不努力就会失去的东西。


有时候他还挺羡慕邹远的。


这厢唐昊还在想着题外话,那边邹远已经等不及了,从对面跑到他身边坐下,开了前置镜头对准两人脸庞。唐昊被他叫了一声名字,这才将思绪牵回眼前不得不面对的一番苟且。


火锅冒出的热气袅袅,镜头很快模糊到看不清人脸。邹远一面拿衣袖擦一面招呼他:“准备好了吗?准备好我就要拍了哦。”


他伸出食指把唐昊的目光引到镜头前,轻轻说——


“三、二、一,茄子。”


快门闪动的提示音响起,邹远低头调看照片效果。唐昊本想只瞥一眼看看是否毁了形象,硬是被邹远拖住说要提三到六条建议。他看邹远变魔术似的给自拍又是套滤镜又是加特效,操作之娴熟让他想起第十赛季常规赛最后一场花繁似锦的爆发。邹远装饰完了,又回头问他怎么样,能不能见人。唐昊心里有点乱,看也没看就胡乱点了头。


邹远也像是很高兴的样子。



这次火锅在将近一个小时后差不多到了尾声。邹远原本想以东道主的名义请客,被唐昊一句“都是自家人分什么分”驳回,最后还是平摊了事。


唐昊翻找着钱夹找零钱,说准备坐地铁回家先看看。邹远则是战队年末还有些事情拖在那里。百花和唐昊家刚好是两个方向,他们在同一台售票机买了票,背对背站在两条平行的警戒黄线后。


唐昊站在人群中,邹远发过来一个墨镜表情。他回头张望,半框眼镜重新出现在视野里,那位百花战队的副队长正朝他笑,举起一根手指点了点太阳穴,而后再度背过身去。


唐昊听见隐隐的轰鸣声从远处的不可视之地传来,他在想究竟是谁等的那列地铁先来,后来又想,这都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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