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无不言

“鳥無法給死亡命名
“鳥只是變得無法動彈”
——谷川俊太郎《鳥》

【双花】夏日烟火相会(01)

开坑

废话少说进入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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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花水月

01

白色纱帘清风掀起,抚上熟睡的脸庞。

张佳乐睁开眼,窗户已然敞开,左臂枕后泛起微微的酥麻感。

他站起来转了个圈,涌入眼中的正是梦中所见的碧海蓝天。

海鸟从舢板上扑棱棱起飞,白色的翅拍打过窗檐下一串风铃,叮叮当当和浪花拍岸声嵌在一首曲子里,比敲击机械键盘的声音不知道好听多少。

 

他设想过很多退役之后的生活,例如说住在一栋白色小洋楼里,玻璃房朝南,瓶瓶罐罐摆满两排花架,拔开窗户插销就能吹到咸涩的海风。尽管后来像个小说家一样对规划增删数次,唯一不变的还是窗外的海。张佳乐提及这点的时候自嘲是内陆中人对海的一点肖想。

没想到时过境迁,一切有关浪漫的想象竟然统统成真。

他现在就住在X市某座小岛,一栋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小楼里。

02

今年是张佳乐出道的第六个年头,退役的消息公开后,大小有关荣耀的报纸都将张佳乐作为了一大爆点,称之为“时代的眼泪”。有回他趿着拖鞋下楼买罐可乐,连报刊亭大爷读的本地晚报上都腾出版面登上了他的照片。

张佳乐拿出一份瞅瞅,一如既往的陈词滥调在追忆当年的繁花血景,用词之悲痛,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追悼会讣告。

他尽可能若无其事地放回去,拿了可乐转身就走,被大爷拄着拐杖追了半条街。

回到家一看,大名高悬热搜榜上,万千网友热火朝天讨论他退役的原因,主要持两个观点。

一个说张佳乐对百花仁至义尽,终于决定主动退位让贤;另一个说张佳乐是繁花血景的残留品,知道夺冠无望就没了热情,搭档提早退役注定他也会一个人逃避。总之言之凿凿各执己见。

还真有八卦一点的同期选手私下里问他,说老张啊怎么忽然说不打就不打了呢,你看我们没有冠军不也都好好在战队里效力吗吧啦吧啦,诸如此类。

张佳乐抬头看天,阴灰云层低低压到眉梢,他流露出一丝苦笑:“我也不知道。”

那么是累了吗?那人锲而不舍追问。

“也不是吧,”张佳乐的口气很不确定,像是他自己还没想明白。他叹了口气:“让我缓缓吧。”

拉开锡罐拉环,他反复咀嚼之前在百花留下的点点滴滴。锡拉环戴在无名指上,张扬地在阳光下耀武扬威,一眼望去比三克拉南非钻戒还要吸引眼球。

窗台上绿萝刚浇过水,张佳乐一只手搭在窗沿上,水滴滴答答顺着叶片往手臂上流。他回想起向战队提出退役的时候,经理震惊得半天没说出话来,试图用各种方式挽留百花最后的初代核心,许诺无论报酬名誉。

张佳乐脑壳有点疼,他只记得自己那天始终沉默应对,头压得很低,最后一遍又一遍复述着“我想退役”和“对不起”。

对不起战队里的大家,对不起百花,对不起他自己。

也许真的是所谓的七年之痒,百花连年失利,搭档意外离去,当初那点少年激情热血被接二连三的失败杀得一败涂地。张佳乐就像一只倒满热水的陶瓷杯,捧着那点视若珍宝的温度随着时间一点点冷却。

心冷了,凝聚在胸中的那口气也就散了,再也提不起来。

有个激进百花粉丝在他宣布退役的微博下面评论:“你就没想过当初的繁花血景吗?”

说不怀念是不可能的。

这一点,张佳乐心里明镜似的比谁都清楚。孙哲平走前只让人转述一声,之后就仿佛人间蒸发,换了新的电话和住址,多少人赞美的搭档的心有灵犀被一个畏罪潜逃性质的出走搅成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曾以为最勇敢的人最先做了逃兵,张佳乐有时想起来都发笑。

他眷恋过归巢的感觉,可是母鸟不在了,巢于他而言也就不是家了。

回家后他就卸载了电脑里的荣耀,只是读卡器收在抽屉里始终没舍得扔。口头上说再不碰游戏,却总是有意无意间点进去看有关荣耀第八赛季的常规赛快报,边看边以过来人的眼光想他的辉煌。

其实,并不想离开的吧。

03

这是最为清闲的一个夏休。

放在往年,这点时日还能上上游戏打发,如今无事可做,张佳乐每天便跟着邻家晨练的老人一样大清早起来,在家里躬身侍弄花花草草,生活乏善可陈能淡出鸟来。

有天张佳乐对着镜子洗漱,发现自己满脸看破红尘的忧郁,青色胡茬短短冒出来一撮仿佛刚割过的韭菜,哪里还有当年联盟第一气质潮男的英姿。

他大受震动,愤而开始读楼下信箱里的报纸杂志,把那些刚涮过心灵鸡汤的残羹剩饭统统咀嚼了一遍,没品出个具体滋味。

某日发小忽然打电话来问他周末有没有空,他有两张很不错的电影票。

张佳乐欣然应邀。

电影是暑假档烂俗爱情喜剧,尬笑贯穿全片起线索作用,张佳乐却比放映厅里的谁都笑得欢,笑到泪花闪烁爆米花一颗都吃不下。发小坐在边上玩手机,脸上还映着阴恻恻的屏幕荧光,见状连忙拍着背给他顺气问怎么了,张佳乐一边擦眼泪一边说深深被女主角精妙的鬼扯技巧折服。

看完电影回来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自己掏钱充了视频网站全年会员,成天窝在家里,把上半年错过的激情热血电影翻来覆去看了两三遍,看着看着就失去意识,然后每天睡醒在电视机前,继续点开一部电影津津有味地看。

正当生活日渐颓糜时,那位搞旅游的发小给他发来关于小岛的信息,描述得天花乱坠,说不但风景优美如画,海鲜也便宜,很多人都选在此时来岛上度假。张佳乐想反正也无处可去,抓了几件衣物塞进旅行箱就订了最早的机票直飞,当晚便抵达小岛住下。

严格来说,是住在某家青年旅舍。

说来也巧,他来的时候正是旅游旺季,所有房间早已被预订得干干净净。张佳乐轻装简行,身边只有他的粉红小猪行李箱。

他望着房间价目表,正准备打道回府另寻他处时,旅社老板娘却定定盯着他太阳镜后的双眼,依稀认出这是荣耀圈的某个职业选手。她记不大清名氏,但也热情地安排张佳乐在阁楼上辟出的小房间住。

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一块空地,天花板倾斜下来仿佛快要压下来,白炽灯摇摇晃晃光线时不时昏暗,但所幸很安静,并且走出来就能无所阻碍地欣赏海平线上的夕阳。张佳乐没什么要求,爽快付了房钱,拖着行李就搬了进去。

床头柜里搁了两本悲剧小说,《呼啸山庄》和司汤达的《红与黑》,都是硬皮的大部头,应该是上个房客的遗留物。张佳乐闲来无事时翻阅两页,看到满眼带注释的译文后遂放弃了念想。

小岛与陆地隔了一汪深色的海,沟通往来全凭渡船码头间来回摆渡,仿佛与世隔绝。刚来岛上的几天,张佳乐必定吹着海风站在窗口看看渔船出海,就没踏出过房间。

他后来看厌了这爿四方风景,才终于下楼离开旅社,去邻近的茶座和书店坐上一坐,夜深时漫无目的地游逛,寻找仍在营业的大排档。的确如宣传词所言,海鲜味道鲜美而价格又极低廉,虾肉饱满劲道,螃蟹肥美多汁。他吮了吮沾了酱汁的指尖,附上美食照数张,不多时就收到一片深夜报社的哀号垂涎,一群眼熟的昵称在评论区里蹦哒。

“张佳乐你不义气啊,一个人偷偷跑去度假!难过了!”

回复:“怎么了,我现在是无事一身轻啊,还不回你们呼啸玩去。”

“是在海边吧,结合你更新的相册照片来看,应该是X市?”

回复:“慢慢猜吧,你们反正就在海边,肯定熟悉得很。”

“66666,什么时候有空请我去吃?这笔账我就先记你头上了啊张佳乐!”

回复:“黄少天你给我滚,麻利点滚。”

他举着烤串单手打字,老板站在小摊边,铁板滋滋与鱿鱼圈干柴烈火,油星迸溅到衣襟下三寸,再挽个袖子挂串大金链子就是出来撸串的黑社会少东家。看着他们又热热闹闹地扯皮聊天,恍惚间回到某个在百花内部聚餐的夜晚。

他们都很有默契,绝口不提有关退役前的往事。张佳乐雅兴大发,给自拍照上题了两句诗,边上飘零几瓣美图特效的粉嫩樱花。

他也不明白反复想起过去是不是恋旧的典型特征之一。他是一只振翅犹飞的白色海鸟,梦里却枕着花朵的名字。无论白天经历了多少眼花缭乱的新事物,脑袋一沾枕头必定做梦,和百花有关的千千万万个梦。

张佳乐背对着坐在宿舍的桌前整理训练计划,邹远越过阳台悄悄给他的盆栽浇水;

唐昊经过时球鞋踢了一脚他心爱的吊兰,被冲出房门的张佳乐抓起来训了

半个钟头;

张伟接过他的资料表示可以顺路带过去,他揉着酸痛的后颈真切地道声谢谢;

…………

每次梦醒他都只是隐隐约约记得个大概,例如那天下午有常春藤的叶子在掉,阳光像沙漠一捧流沙中筛出的砂砾,整颗整颗摔在地上熔化。可是张佳乐知道,这个梦里少了个谁,而拼图缺少一块就不称其为拼图。

他这么多年仍然没有放弃过爱一个人。

04

在预计要离开的最后几天,张佳乐很偶然地走到一家明信片店前。

像是每个旅游景点必有的,琳琅满目的明信片夹着木夹别在悬起的粗麻绳上,有人走过时就摇摇晃晃荡起来,比风铃好听。他站在街头,隔着橱窗看和海有关的照片。

孙哲平当年向他吹过北戴河的盛景,说海滨浴场,说沙滩、紫外线和遮阳伞下的胴体。张佳乐闻言,心里也燃起点小向往。孙哲平牵动嘴角,说等哪天发达了,哥带你去,拉勾算数,有效期九十九年。

张佳乐一边笑他幼稚,一边伸出指与他的尾指相缠,像枝蔓绕着树,栀子系手腕。他微微屈指勾住,再三确认着:“一言为定哈,反悔了,下辈子咱们花鸟市场再见!”

“······你希望我当鹦鹉还是乌龟?”

“其实你最好投胎成盆栽,”张佳乐一脸认真,“这样,我就可以把你捧在手心里了。”

孙哲平被他的戏作到说不出话来。张佳乐善心大发又抛给他一个建议:“哦,你最好不要变成文竹和绿萝,因为我不一定会买重复的。”

他如愿看到孙哲平做出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

 

明信片店的女孩看张佳乐站在店门口出神,主动拉开玻璃推门让他进来。张佳乐连声道着谢,踱进凉爽的空调冷气怀抱中。女孩看他又凝视着一张落灰的明信片,忽然从收银台里抽出两张烫银的纸券喊他。

张佳乐眼神还有点迷蒙,像是刚从梦里醒来。女孩摇了摇纸券朝他温和地笑,解释说这是翌日一场烟火大会的入场券。他还没反应过来女孩的意思,她已经将两张门票交到他手中,笑意盈盈地仰头看他。

张佳乐霎时间有种灵光闪现的感觉,他问:“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话出口,他才发觉这实在很像未婚青年搭讪三百句之一,所幸他脸皮还没薄到和年轻姑娘说话就脸红的地步。女孩读他的眼神知道了什么,又解释说朋友临时爽约放了鸽子,这两张门票随眼缘就送给有缘的他。

张佳乐推辞的原意在女孩温和却坚定的神情众消融,他在明信片店稍作停留,忽然转身:“你这里也能打印自己的照片吗?”

女孩轻轻颔首。张佳乐放下一张明信片:“那么等我下次来的时候。总而言之,非常感谢。”

他轻轻掩上玻璃拉门,信步走出。

只有那两张烫银门票在胸前口袋里发烫发热,贴在距离他心脏最近的地方。

05

从明信片店出来后他就回了阁楼,仰躺在皱起的白色床单上,眼睛盯着摇晃的灯泡,微微从瞳仁中心涣散开来。张佳乐扯开亚麻衬衫扣子,敞着领口思考人生,把这几日的日程来来回回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入场券门票被他压在遥控器下,电视里一闪一闪还在飞雪花。张佳乐翻了个身将它抓入手中,指腹摩挲着门票上浅浅的沟壑。他默念着什么,忽然想不起明信片店女孩的那张笑脸。

烟火大会吗……

张佳乐还是觉得这对于他有某种程度上的戏谑,或者说,凡是成双成对出现的东西都能刺激到他埋藏在表皮与脂质下的敏锐神经。

——两张门票就像是情人无声的撩拨暗示,温热呼吸扑到耳根后,手指点在胸前能感受到薄薄的茧。

他觉得一定是单身让年轻气盛的青年变得心思多如东海水,隔三岔五就往不正经上歪。张佳乐倏忽坐起,翻开床头柜里的外国名著一鼓作气就开始读。

“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坟墓,是用来埋葬所爱的人的。”他捧在怀中的书说,用着有点冷静,有点克制的语调低低地说,像雨水泼在黑色伞面上,即使窗外天上亮着闪烁的星。

他读了两页眼皮就开始上下打架。海风从窗口皇而堂之登堂入室。意识朦胧中他伸出手扯了一下床头的灯绳,合上双眼就沉沉入梦。

粉红色的梦。

注:“每个人的心底都有一座坟墓,是用来埋葬所爱的人的。”

来自《红与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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