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无不言

“鳥無法給死亡命名
“鳥只是變得無法動彈”
——谷川俊太郎《鳥》

【双花】夏日烟火相会(06)(end)

火树银花



祝你生日快乐,永远二十岁


01


也许是图个新鲜,烟火大会来了很多人,沿着河走出去好一段距离人群才渐渐分散在各个小摊位上。


张佳乐发现自己有个不算太坏的毛病,看见什么都想买,一看见就走不动道,又名用情不专。孙哲平跟他逛了一会,越发觉得不像是约会,而是早晨起来菜市场遛弯。他看见张佳乐以挑新鲜黄鱼的方式拨弄一排魔术弹,一手拿着成捆的烟花棒舍不得放下,尝试以数量压低价格,眼神还不断往隔壁关东煮方向飘。好容易和老板谈好了,张佳乐往兜里一掏,却是半天没掏出来,仿佛手被口袋中的黑洞吞没。


默契如孙哲平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了?”


张佳乐怎么也没想到今天的幸运能花在这里。他装作若无其事放下手里的烟花,伸手挡着脸问孙哲平:“怎么办?”


好比川藏行忘带手机,开房忘带身份证。约会没钱就是最尴尬的一点。


两个人都很现实,没有萌生回头去找钱包的想法。孙哲平开始找身上仅有几个的口袋,从胸前到屁股兜后翻了个遍,勉强零零散散凑出来一笔钱,还不够买一只中型花炮。他看了眼张佳乐:“要不别买烟花了,去买点吃的?”


“没有烟花哪里能算烟火大会啊。”张佳乐也把自己的家当翻了个底朝天,和孙哲平的零钱堆在一起,只够买九支烟花棒,可怜巴巴像是乞讨归来。老板看他们可怜,开了友情价卖了一捆给他。


前面的路还很长,挑着灯笼的摊铺似乎摆到几里开外。张佳乐晃了晃手里唯一的收获:“算了吧,身上没钱说话没底气,掉头。”


他们绕了一条小路,直接下到河边,近到能踩到水和湿漉漉的卵石。明明是晚上,他却不由自主开始回想有着阳光的明媚早晨。张佳乐想起来附近一直开着的早点店,当年他和某人猜拳决定谁去买第二天的早饭,结果每次还是理应早起的那个把鸭绒枕头砸对方脸上,吵吵闹闹着一起来。


张佳乐是坚定的豆浆油条派,孙哲平却偏好咖啡油条。他们俩不止一次为了这件鸡毛蒜皮档次的小事闹不和,十分钟后吃完早餐又和好如初,手挽着手在K市街上闲逛,兄弟情深。


他们排了很长的队,早点店最早的豆浆还是热的,捂在手心里不输暖手炉。张佳乐咬一口孙哲平抱在怀中的油条,只觉松脆香软,满口洋溢着小确幸的外酥里嫩。 


······


他叠了个爱心,幼儿园小朋友水平。由于是盲折,棱棱角角处理得不好。孙哲平字斟句酌:“胖了点。”


他像是不放心,又添上一句:“好看。”


“送你,我够浪漫吗?”张佳乐也装幼稚问他。


“世界第一浪漫就是您了。”


都说众生芸芸,有的人生来就是永远捂不化的冰山。但在情人眼里,张佳乐总该是不一样的烟火,如果能握住他的手,指尖勾在掌心纹路里轻轻摹写,就能触摸到火焰焰心的温度。


孙哲平这样想,于是也这样做了。他将手指与张佳乐的交错放在一起,这种感觉就如奶猫刚生出的爪,还带着点新鲜的柔韧,不至于过刚易折。他俩沿着河堤边走边看水面上粼粼的倒影,张佳乐空着的手里还捏着先前一把烟花棒,银色箔纸微微卷曲起来,怎么也压不平。


他摊开手伸到孙哲平面前,挑了挑眉毛:“有烟吗?”


孙哲平皱起眉头看他,按在胸前的手又垂到裤袋边:“你不是不会抽烟吗?”


当年那会儿张佳乐的确是个三好青年,不抽烟不赌博,喝酒也只喝度数很低的小麦啤酒,从没醉到失态过,难怪孙哲平要起点疑心。张佳乐自知失言,旋即改口,故作轻松在他眼前挥了挥烟花棒:“借个火嘛。”


孙哲平瞥了一眼,拉开外套从内侧摸出什么来,是一小纸盒火柴,上头印着如家快捷酒店的标识,染上了一股泡沫味道,不知道他怎么会随身携带这个。张佳乐也不嫌弃,抽出火柴在涂有磷层的纸盒侧面划拉,只有细碎的黑纸屑往下掉。他扫兴地扬手一扔抛回孙哲平手里:“都受潮了,没意思。”


孙哲平认命似的掏出打火机。张佳乐接过来发现是zippo的,感叹着“有钱人就是有钱人”,顺手把烟花棒给点着了。


细长的棒顶端迸发出金色火星,泉水一样飞溅出来。他递了一根给孙哲平,把自己那根举过头顶随意挥舞着。


走在岸边,火星就借势摔进了河里,和远处腾入半空炸开的烟花如隔迢迢银河,牵起游丝一般的光线延伸出很远。


 

烟花棒很快燃烧到了尽头,光秃秃的和秋天街头的行道树有点像。张佳乐又点起一根,把烧得焦黑的铁丝握在另一只手,带着温温的余热。


明亮的金色再度喷涌,大概是黑夜独有的魔法,把一切平日里微小的光亮置于无边夜色中,就会油然生出些伟大来。张佳乐觉得自己就像当年圣诞前夕卖火柴的小女孩,因为透过火光他看到孙哲平半蹲下来划火柴,一根接一根地试,石蜡头都给撅断了好几个。


孙哲平招呼他过来,张佳乐也跟着低下身来装蘑菇。


孙哲平一边划火柴一边和他说:“我们小时候不兴这种花里胡哨的东西。”


“那时候我们玩摔炮,也是火柴一样的纸盒子,用不着点引线,在地上摔一下就能炸。”他回忆,两眼注视着暂时沉寂下来的江面,有条河在黑眼睛里流,“当年我买了一大捧,大过年的撒在门口的雪里,我爸刚好进门,一脚踩上去炸了一片。”


“他是真给吓着了,敲着我脑壳骂小兔崽子。”孙哲平感慨,“现在回想起来,真庆幸他没把我手打残。”


“小兔崽子。”张佳乐有样学样,模仿孙哲平的口吻叫了一声,随即笑得捂住小腹在地上打滚。孙哲平屈起指节作势要敲个爆栗:“净学些有的没的,回头有种你当面叫一声给老爷子听听。”


“叫什么,是你撺掇我的。”张佳乐没大没小揽他脖子,小臂钟摆似的前后晃荡。他贴在孙哲平的胸口,忽然间听见波涛涌动的声音。


那是一片海,浪花拍打在海岸磐石上,有飞鸟盘旋。那是心海里的回响,潮水涌入张佳乐的耳中,在耳廓中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塞壬歌声,大抵如此。


这就是他最想征服的星辰大海。



一声尖啸把张佳乐从梦里叫醒了。他们不约而同仰头望向头顶,一道火箭升空,在最高处极黑极沉浓的夜空炸响,霎时间目光所及处洒满了金星,耀眼得仿佛午夜的太阳高悬,仿佛白昼滑步走入华尔兹舞池。


他看了好一会儿,天鹅绒的天空都沉寂片刻,紧接着又是橄榄绿和洋红色的烟花如石子投入水面,荡漾起层层叠叠的涟漪,为先前的绚丽作收尾铺垫。


孙哲平用手肘碰碰他,在烟花炸裂的交响曲中说:“你看,这像不像你那百花式打法——”


声音被湮没在一片喧嚣中。


“你说什么——”


张佳乐有意拖长了腔调,好像在逆着风向远方喊话。


“我说,”孙哲平面向对岸的火树银花抬高音量,一只手举起来充当扩音喇叭,“张佳乐同学,你的繁花血景是这个金色的,还是这个银色的?”


张佳乐看够了烟花,伸手如同捕捉萤火虫似的指向某处。


“都不是,我那繁花血景独一无二,天下无敌,谁也别想学去。”


 

清风绕着张开的十指缠绵,凉丝丝的让他想起上个夏天和孙哲平分吃过的冰糕,尽管某些地方在半路上就被骄阳烤得融化,入口却依然清凉,舌尖上缓缓沁开一种甘甜味道,蔓延到牙齿都酥酥麻麻。张佳乐想,夏天果然就应该是这样的。


他们俩看星星似的肩挨肩坐着,姿势很腻歪,向着天空中时不时爆炸开的一朵烟花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说那个气势太小家子气,说那个花样老旧得可笑。如果言语有限额,张佳乐觉得自己要把这辈子的话都说给他听了。他一直说,说得口干舌燥,目送着烟火群逐渐寥落下去,稀稀疏疏直到再也翻不起一点浪来。


他感觉自己当真是回到了成立百花的当初,真正曾是少年的他们,有着憧憬未来无话不谈的数不清的不眠夜,闭着眼头与头相靠在枕侧,总有话蛰伏在舌尖张口就能弹射出来,直击对方心灵爆裂开鲜艳的血花。


他们是心意相通的搭档,把对方的嗜好品味从头到脚摸得清清楚楚,没开口就知道下一句又会是什么,然后顺理成章接上第二句,第三句,走过他们的第二年,第三年。


张佳乐余光里去瞥孙哲平的侧影,仿佛肾上腺素激增,心跳速率比预料的还要快。



心中的猛虎从胸膛中探出头来,鼻息洒在孙哲平脸颊一侧。粗糙的粉红色的舌在危险边缘徘徊,轻轻舔舐对方喉管,感受血的温热。


虎忽然从空气中嗅到花的香气,它转过硕大的头颅去看,有什么正簇拥着,从两人相扣的指间和衣服未熨平的褶皱之间生长出来。


鲜血烈焰红玫瑰。


猛兽被花朵俘获了,浑然不觉花茎下的小刺,只伏下身向鲜红俯首称臣。


而张佳乐原本已经伸出了的手,最终却在沉默的黑暗中鸽子般坠落下去。


他说不清自己注视他时的情绪是否依恋胜过爱慕,是否如对方所想,烈火一般熊熊燃烧。


 

张佳乐有一瞬间想要开口,问他是否愿意相信,有一天灾祸将发生得猝不及防,只能是你黯然退场。他们一同许诺过的那些辉煌岁月,都会被伤痛和无休止符的等待消磨殆尽。


结局还不是一拍两散,分道扬镳。


可是启唇的时候他又怕了,怕一张口这个夏天的梦就应声而碎,仿佛树下拾得的蝉蜕,夹在两指之间无须施力便会俱化为齑粉。他宁愿占有欲作祟,让梦做得够长,足够他沉湎过去不必醒来。


孙哲平看出他的表情有些异样:“担心明天的比赛?”


张佳乐摇摇头什么也没说,闭着眼睛笑。他想依在他肩头。


他的手被温暖包裹住,孙哲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忽然间听起来不再缥缈:“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吗?”


“当然。”


几乎是脱口而出。


“西部荒野——”


张佳乐和他异口同声说出这个名字,对视了一眼后望着对方忍俊不禁,后续在心照不宣中戛然而止。他蓦然看到玫瑰花近乎妖异的鲜红在身边肆意生长。


两朵花相触在一起,花蕊散发出甜蜜香气,诱人采撷。


他仰头用唇描画花朵的轮廓,神经紧绷着作无谓挣扎。张佳乐觉得脸上一阵一阵烫像要烧起来,却依然闭着眼睛抓紧那双手,选择让这个亲吻继续加深。


他就要溺死在花海中了。


 

他们如胶似漆了一会。分开后,张佳乐还是胸口起伏着透不过气来,情绪却缓和了许多。他抱膝仰望夜空,把头舒舒服服靠孙哲平肩上,突然遥遥一指叫出声来:“看那里,今晚的星星。”


他们当真是看到星星了,也是稀稀疏疏三两颗,缀在夜幕上被绚烂的烟花盛会一衬,实在不起眼。孙哲平掐了下他的脸确认并非错觉。张佳乐随便他摆弄,像个局外人谈论天气般问明天的比赛几时几分,答曰十八个小时二十二分后。


张佳乐终于觉出点困意来。他揉着眼睛打哈欠,尘土都揉进眼睛里眼泪一个劲地流。孙哲平二话没说拎他衣领就往回走,大有如此一路拖回百花俱乐部的趋势。张佳乐一看苗头不对忙踢蹬着腿说放我下来,孙哲平振振有词说百花队规中明确有写特殊时期队长全权处理副队长在内的一切事务,张佳乐气急,大骂狗屁队规还不是你当时亲手写的,又是一顿打闹。


他的影子黑漆漆一团,仿佛刚从冬眠里苏醒过来的小动物伸展腰身。


张佳乐蹲在孤零零一根路灯下笑到直不起腰。孙哲平站一边碎碎念他,说这么大个人丢不丢脸,又说副队长张佳乐请立即起立。闹够了,张佳乐也有些乏。他低头等孙哲平给他拍沾上的灰土,莫名其妙又开始笑。


孙哲平对搭档的电波习以为常,问又怎么了。


张佳乐笑得特天真特灿烂,说没什么,我刚才想到个笑话。


他贴到孙哲平耳边,气息扑在咫尺处如同蝴蝶振翅,令人心痒。


他用作为一个弹药所能想到的最浪漫口吻轻轻说:


“我怎么就遇上你了呢。”


“怎么就又和你走过一个二十岁的夏天了呢。”






02


张佳乐再次醒来的时候听见风铃叮当响。他坐起来,窗外是波澜壮阔之大海。


他看了一下日期,这个世界的时间停留在从明信片店回来后。


就像是一场一个人看了很久的电影。电影演完了,人也就散了。


临走前他去了一趟明信片店,女孩依然在桌子后面收拾她的零钱。张佳乐走进来时,她仰起头问他有想打印的照片了吗。


张佳乐说还没有,不过,他最近看上了一片海,不知道要多少钱。




03


张佳乐轻装简行地去,满载而归地回。背了各种各样海岛土特产回来分送给亲朋好友,没忘了给职业圈里几个要好的选手寄去伴手礼。


他又开始宅在家里,手痒还是把荣耀下了回来,从报刊亭买了一张账号卡回来自己当宝贝儿子养着,重新回到沉迷荣耀不可自拔的少年时期。


他混进了百花谷,整天跟着公会大家伙儿刷刷boss下下本,生活清闲得很。


有天正在推图的时候,一通电话打到他手机上。张佳乐拿起来,发现是Q市霸图队长来电。


韩文清在电话那头说了霸图目前的想法,简明扼要。他作为老将自然知道张佳乐放不下荣耀,更放不下冠军。他说,霸图的目标永远是冠军,有兴趣的话,随时来找。


张佳乐握着挂断的电话,不知怎么就开始想一个人。


冠军是他必须去争取的。


那么孙哲平于他而言,是要用一生去争取的。


他会找到他的,张佳乐从来都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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